官术网 > 科幻灵异 > 江湖慢 > 第五章

??四月的杭州还有些凉。

    刚下过雨的庭院湿气正浓,雨水顺着屋顶瓦片滑下,滴滴答答地跌进水坑里。靠墙的那棵梧桐树下放着一张竹榻,本该青翠的颜色被染成深棕,几片梧桐叶零星落下,劲风一吹,如蝴蝶般摇摇晃晃地飞起,落下,静止于地。

    长闵趴在临窗的桌上,睁着一对眼睛,数雨滴。

    一滴、两滴、三滴……

    屋顶上的积雨落完,长闵方眨了眨眼,将心中闷着的那口气长长地吐出。

    唉。

    她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,原本想一鼓作气找到裴管事说出自己的想法,谁知道他跟庄主早前出了远门,回来的途中行程又被耽搁,十天、十五天、二十天……到现在,人都还没回来。

    晚点回来不打紧,问题是她原先的满身勇气被一点点消磨,如今只剩下大概指甲盖那么点大小了……

    下巴搁在桌上,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,此刻的长闵仿佛一株被雨打焉儿了的花骨朵,无精打采的很。

    “师姐,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身形矮小的少年冲进院子里,从窗户探头进去,“其他人都去门口接庄主和裴管事了,你躲在这里干嘛?”

    长闵立刻坐起身,惊讶地问:“不是说月底才回吗?”

    “谁说的?先行的人已经到了,吩咐人准备吃食去了都。”少年挠了挠头,不解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长闵转眼间便明白了事情原委,笑了笑道:“估计我听岔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赶紧去,其他人都已经在门口了呢。”

    长闵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,“好好好,我的乖师弟。”

    十岁的刘夏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不满地道:“师姐莫要摸我的脸,会被人笑话的。”

    长闵问:“谁笑话你了?”

    “就那个……谁谁。”刘夏召支支吾吾地道:“反正不许摸了。”

    “难不成你是害羞了?”

    “我一个男子,有、有什么可害羞的!”

    “你若是不害羞,怎的羞红了脸?”

    “师姐你看岔了,我生的如此黑,怎么可能看得出脸红?”

    “脸黑都能看出来,可见你有多害羞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一路斗嘴,不多时便到了山庄门口。那里已聚了许多师兄姐弟,原本都在说说笑笑,见到长闵来了后只用眼角瞥了几瞥,脸上笑容也带上些许轻蔑。

    长闵装作没看到,由着夏召拉她躲在个不明显的角落里,交头接耳的说着近日有趣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庄主和裴管事此次出行是去了荆州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一带近段时间不太平,不少江湖人士接连被杀,手段十分残忍,经查后原来是魔教余孽纠集所为……”

    “荆州吴家通知了庄主,请动了沧州李家、中庆谢家、开封君家、蜀中沈家这四大世家前去相助,一同剿灭余孽……”

    “裴管事挑了三十名二等弟子随行,去年新晋的几名二等弟子也在里面,想必是要借机介绍给其他世家认识……”

    “要是这回剿灭余孽有功,说不定还能在江湖上露个头……”

    旁人聊天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,长闵略微有些失神,直到夏召扯着她的袖子不断摇晃,惊喜地喊道:“回来了!”

    果真见不远处有马队踏蹄而来,阵容严整、步伐统一,当前领头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,表情肃沉,正是白云山庄左管事裴慕璘。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们虽风尘仆仆,笑意却从脸上延续到眼底,显然是心情大好的模样。

    右管事陈友胜早已候在门口,待裴慕璘下马后朝他笑道:“慕璘,一路辛苦。”

    裴慕璘微微一笑,严肃的表情稍微缓了些,道:“庄主的信件你可收到了?”

    “恩,他前几日已到了扬州。”

    “方老爷的病?”

    “方少爷心孝,托人寻到了奇药,如今已无大碍。”陈友胜道:“你这回去荆州见到了老冯没?”

    “见到了,他又添了个儿子。”

    两人边走边聊,身边聚着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,待他们进去后又一拥而上,围住了后面上来的人,七嘴八舌地问着:“师兄,这趟出去怎么样?”“魔教余孽都被灭光了吗?”“具体细节是怎么样的?”等等等等。

    “你看到五师兄了吗?”夏召踮着脚尖张望,在人群里搜寻熟悉的身影。

    长闵往前靠了靠,伸手指向前方,“在后面呢,还没下马。”

    夏召顿时眉开眼笑,拉着她往前跑,“走走走,我们去接师兄。”

    都到门口了还叫接?长闵哭笑不得,却也由着他的性子,一路快步向前。可没走几步便被一匹高头骏马挡住去路。

    马是名驹,通身雪白四肢矫健,殷红的缰绳被人懒懒握着。顺着修长手指望去,马背上端坐的少年朱衣如血,如墨乌发只随意用锦带束起,一双桃花目隐带邪气,顾盼间天地流转,风姿绝世。

    他的五官如斯精致分明,直如明珠般夺人心魄,又充满倨傲之气,瞬时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。

    长闵的眼前不自觉迸出一首诗:鲜衣怒马少年时,仗剑江湖意风发。放歌纵酒堪未止,一日踏遍长安花。

    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开口道:“你不去找方家少爷,在这里凑什么热闹?”

    他语调极慢,慢到她甚至能品尝到其中毫不遮掩的嘲讽,但如此无礼的话语,配上他绝美的脸庞,却无法让人产生厌恶的感觉。

    长得漂亮的人果然容易让人宽容,她如此想道。

    细长的桃花眼里染上不耐,“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?”

    “啊——”长闵慢半拍的回应,温和地笑笑,“应瑜师弟回来了?”

    “谁许你喊我师弟!”裴应瑜嫌恶地眯眼,“我可没有你这么‘有用’的师姐。”

    “同为白云山庄弟子,我又比你早一天入门,自然该唤你一声师弟。”长闵好似没有看到他的排斥,依旧笑道:“师弟这次出去可有什么收获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师弟应该见到了不少江湖豪杰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瞧大伙面色得意,想来是剿灭余孽成功,师弟可愿意跟我聊聊其中细节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裴应瑜的脸色难看一寸,长闵的笑容便真切一分,在旁打酱油的刘夏召打了个寒颤,默默退了几步,决定远离这两人制造的诡异氛围圈。

    “辜长闵……”浅褐的瞳色逐渐转深,漂亮的红唇重新弯出一抹讥讽笑容,“若是你的武功有这张嘴巴那样厉害,倒还上的了台面。”

    长闵的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。

    “应瑜师兄,你呆在这里做什么?”人未到声先至,穿着紫色罗裙的少女翩然贴近,玉白的两颊泛粉,鼻尖渗着几颗细小汗珠,姣美的红唇微微嘟起,“爹和师父都进去了,我们也赶紧吧。”

    裴应瑜回道:“这就进去。”

    紫衣少女,也就是左管事陈友胜的独女陈俏满意一笑,目光略过长闵,对夏召道:“夏召师弟,近日可有好好练功?”

    “有!”夏召挺直小身板,骄傲的宣布:“我已经能连蹲两个时辰马步都不抖腿了!”

    陈俏眸光如水,赞扬道:“不错,比起两个月前大有进步。”

    夏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耳垂微微泛红,“都、都是师父教的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师叔的关门弟子,切记要用心练武。”陈俏脸上笑意盈盈,说出的话语既温暖又关怀,“白云山庄不会亏待有本事的弟子。”

    夏召简直感动的一塌糊涂,两只小手紧紧握成拳状,“俏俏师姐,我一定会努力的!”

    “拭目以待。”陈俏的视线软软勾向裴应瑜,“师兄,走吧。”

    裴应瑜“恩”了声,视线扫过一直面不改色的长闵,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长闵,夏召。”

    长闵转过头,见五师兄袁逋已到了他们身旁,笑道:“五师兄。”

    夏召一看到袁逋便蹦了起来,兴高采烈地道:“师兄你回来了!”

    “恩。”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了足足十五岁的师弟,袁逋一直都疼爱有加,但饶是如此,第一句问出的仍是……“最近可有好好练功?”

    夏召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,乐颠颠地道:“师兄放心,不出十年,我一定能打败你!”

    袁逋失笑着摇摇头,看向长闵,“长闵。”

    “师兄。”长闵猫了眼,带点俏皮地道:“欢迎回来。”

    白云山庄共有五位武师,每位武师弟子众多,其中最长者已有三十二岁,比自家师父也就小个八岁,而幼者如夏召,不足十岁便已入门。

    袁逋、长闵、夏召三人都是武师严焕的徒弟。袁逋入门时间早,一身武功都由严焕亲身教授。到长闵这位排名第十七的徒弟时,严焕因山庄诸事缠身,很多时候都是由自己最得意的几名徒弟教学。而由于袁逋自家妹子幼时早夭,更是将长闵当做了亲妹子教导,五年下来,两人虽是师兄妹的名分,实则感情早已胜过亲兄妹。

    对于长闵近半年来受到的对待,袁逋心里已有了打算。

    “明日我去找杨管事一趟。”袁逋换了身衣裳,与长闵一起坐在严武堂厅中,道:“你虽然武功不算拔尖,参加二等考核却不难通过。”

    长闵明白他话里的意思,当下心口一热,“师兄……”她不用再重新酝酿勇气去找裴管事了!

    “你的那几个师兄弟们不如你宽厚,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你多担待些。”袁逋叹了口气,揉了揉眉间,“与你一般年纪,脾性却如此幼稚。”

    呃,看来师兄是听到那首打油诗了。

    袁逋眼中划过一丝笑意,道:“你放心,改明儿我给他们点事情做,让他们没闲心去做这些无聊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五师兄所说的找点事情做,意味着练武强度要比平常增加三倍……一想到那几个师兄弟们要围着山庄跑上三圈,长闵就忍不住笑了开。

    这个主意甚好。

    “至于你。”袁逋话语一转,道:“以后需更加努力。”

    长闵的笑容冻住,眨眨眼,“师兄?”

    “你个子本身就小,人也瘦,气力比起他人差的太多。”袁逋的表情十分严肃,“明日起,你跟着我重点练习气力。”

    长闵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,再看看袁逋高大的身材,想了想,终是缓慢地点下了头,“好。”

   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……

    她辜长闵就是这个“斯人”,绝对的。

    袁逋能成为严焕最得意的徒弟并非偶然,从少年起他刻苦用功的程度便远胜他人。当年长闵作为他亲手教导的师妹时已然接触过他练功的那份严厉,而如今他给长闵制定的练习计划,实在称得上十分苛刻。

    长闵的手腕和脚腕上各绑上了重达一公斤的沙袋,除去睡觉,无论吃饭、走路、练武、跑步或者是练剑,都不能解下来。

    长闵深深的觉得自己快被压垮了——她总是情不自禁的弯身向地,渴望像一只……咳咳,那什么一般,四肢亲密的接触大地。可一想到袁逋那深沉又满是鼓励的眼神,她又会挺直身躯,努力无视身体的滞重感,咬紧牙关继续坚持。

    只是她这种行径在其他弟子的眼里又被另类解读,沸沸扬扬地传成了“哗众取宠”“闲的没事情干了”“故意表现”等等等等。

    长闵自是当做充耳不闻,但巡夜时也能遇上他人对此大谈阔论,那种感觉真是无语哽咽,泪眼望天。

    “这辜长闵心思忒重,以为这样就能让裴管事注意到她!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,原本升二等弟子就是走的捷径,现在刻意弄出用功的样子给谁看啊。”

    “她这二等弟子也等于没有了,每次都是出去找方家的败家子。”重重哼一声,“真是丢我们白云山庄的脸。”

    “我瞧她是见方家有钱,故意时时凑到方少言面前吧?”

    “说得有理,瞧她这年纪也是到了……”心知肚明的猥琐笑几声,“说不定就被方少言收了。”

    “就她?要是有俏俏师妹那么漂亮,也许还能迷倒方少言。”说到意中人,连带语气都迷离了起来,“听说这次剿灭魔教余孽,俏俏师妹表现很出色,逮了好几个人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倒是听说这次是裴应瑜最出风头,据说魔教那位古长老被他刺了一剑,虽然没找到尸体,但依受伤的位置来看,估计是活不成了。”

    “古、古长老?就那个江湖排名第二的古秋奇?”裴应瑜能伤到他?开什么玩笑!

    “其中当然有缘由,但不管如何,他就是伤到了古长老。”幽幽地道:“本身他在我们中间武功就是拔尖,出风头也是理所当然。”

    语气越来越哀怨,“更何况还有个当管事的老爹兼师父……”

    “长得还那么好看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们跟他一比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是撞豆腐自尽比较好!”

    “唐建安、杜承志、仲永逸,你们三个不巡夜,躲在这里做什么?”

    刚才还在怨念的三人组立刻乱成一团,慌张张地站好,“应、应瑜,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
    裴应瑜从拐角处现身,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,“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我知道?”

    “我们哪能做亏心事啊!”干笑着摆了摆手,“闲聊,闲聊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裴应瑜勾着唇,一脸不怀好意,“不如跟我也聊聊?”

    怨念三人组只感觉一阵阴风吹过,浑身汗毛直立,异口同声地道:“我们还有事!”说完便拔腿狂奔,玩儿命似的逃离现场。

    待他们完全消失,裴应瑜才看向另一头的走廊,“你要听到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夜风拂过,吹散浅绿色的裙摆,如绽开朵朵青莲。

    “师弟。”长闵落落大方地走出,“真巧。”

    裴应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,睨着她道:“我倒不知你还有偷听人说话的癖好。”

    反正他们议论的是她的是非,稍微听会又有何妨呢……心里这样想着,嘴里只道:“我是恰好路过,没听到几句话。”

    裴应瑜嗤笑一声,摆明了不相信她的话,却懒得追问,“庞师兄身体不适,今晚我替他跟你一起巡夜。”

    她步伐沉重地走到他身旁,脸上一如既往地笑着,“和师弟一起巡夜?真是难得。”整个白云山庄里谁不知道裴应瑜不喜辜长闵,如今竟然愿意跟她一起巡夜?莫非是吃错药了……

    裴应瑜哪能不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,但忆起父亲的交代,又咬咬牙,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。

    长闵深感好奇,“应瑜师弟?”

    他一脸忍耐,刻意转移话题,“你身上的这些是袁逋师兄让你绑的?”

    “恩。”长闵若有所思地看着他,刚才他竟然没有回“谁许你叫我师弟”这句常用台词,果真是吃错药了?

    他不自觉又露出鄙夷脸:“绑几个沙袋就能精进武功?”

    变回她熟悉的那个裴应瑜了……

    “师弟。”长闵揉着发酸的手腕,缓缓道:“铁杵尚能磨成针,笨鸟努力可先飞,绑沙袋说不定也能造出个武林高手。”

    裴应瑜的眼神暗了暗。

    父亲说:莫以所长自傲,莫以其缺轻视,若不明白这一点,哪怕受尽夸赞瞩目,也与井底之蛙没有区别。

    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确实存在,古往今来,天生聪慧的人总能攀登高峰,愚笨迟钝的则往往拖人后腿。

    乌龟就是乌龟,再努力地爬,又能比兔子轻轻一跃多走出几步去?

    他心中满是不以为然,率先迈开脚步,“别磨磨蹭蹭的,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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